入秋后的一日清晨,太阳刚从山脚下升起,嘉禾刚睡醒便觉着小腹坠坠的,起初说不上有多疼,只有些不舒坦。未过多久疼痛慢慢紧促了起来。

    大夫算的临盆之日就在这几日,沈云亭提前告了假守在家中。见嘉禾开始发动了,心急火燎地去镇上请了最好的稳婆和大夫过来。

    稳婆赶到之时嘉禾只刚见了红,离孩子出生尚早。嘉禾疼得哼了几声,沈云亭一脸凝重坐在床旁拽着嘉禾的手颤着。

    二十余年傲立朝堂之上未露过半分怯,此时此刻额前慌得渗出汗来。

    稳婆瞥了沈云亭一眼,拿着棍子将沈云亭赶了出去。

    察哈国的妇人个个健壮粗犷,抄着棍子一脸凶悍,大骂吩咐道:“别在这坐着碍事,赶紧去烧热水过来,热水不能断。”

    沈云亭忙跑去伙房烧水,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烧过水,从水缸里舀水,添柴,平常到再平常不过的动作,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

    大邺千古一相在妻子生产当日被赶去伙房烧水之轶事,后被人记在野史流传万载。

    木屋里传来嘉禾细细密密的喊声,沈云亭心里焦灼万分迫着自己沉稳如常。与其冲动行事冲进产房说些虚头巴脑的安慰话,不如好好烧水替夫人和孩子做点实事。

    沈云亭往产房来来回回送烧开的热水,等将第二十三盆水送到房里时,稳婆忽不赶他走了。

    她来不及理进来送水沈云亭,只坐在嘉禾身旁使劲喊:“用力点,出来了。”

    沈云亭心一滞托着水盆的手微颤。

    在听到孩子那一声啼哭的一瞬,手中的水盆“哐当”一下从他手中滑落,浓长眼睫之上沾了些许水汽。

    几辈子才同她修了这一次圆满。

    孩子出来了,母子平安,稳婆也不再拦着沈云亭了。沈云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捉住嘉禾的手,放在嘴边低头吻。

    “受累了,夫人。”

    嘉禾汗水湿了鬓发,半睁着靠在枕上休息。

    稳婆抱着哇哇大哭的愈宝,忽问了一句:“孩儿他爹,孩子洗澡要用的热水呢?不是让你去烧吗?”

    沈云亭噎了噎,热水

    ……热水方才被他弄翻了。

    稳婆抱着怀里的愈宝边哄边骂沈云亭:“怎么会有你这种当爹的?还不快去重新烧!”

    沈云亭应了声,来不及看孩子,急匆匆又跑去伙房。

    嘉禾悄然抿唇笑了声。

    稳婆将愈宝抱给嘉禾看,愈宝稚嫩的小红爪子在空中乱舞,嘉禾伸手将他的小手握在手心,方才哭唧唧的愈宝止住了哭声,小腿在襁褓里蹬了蹬,乖乖地让阿娘握着。

    方才太累了没来得及问,待缓了过来,嘉禾问稳婆:“是男孩女孩。”

    稳婆笑容满面地解开襁褓给嘉禾看愈宝两条小粗腿间的那一小点,道:“夫人您看。”

    嘉禾:“……”

    嘉禾想起了放在柜子里那十几条花色各异的小襦裙,抬眼朝窗外伙房望了眼正忙着烧水的沈云亭,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在外头烧水的沈云亭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个巨大的变故。

    他端着热水进屋,稳婆从他手里接过热水,替愈宝擦洗了一番之后将干干净净的愈宝塞给了沈云亭。“来,给爹抱抱。”

    沈云亭身子一僵,伸手小心翼翼从稳婆手里接过愈宝,抬手托住愈宝的脑袋。

    愈宝从稳婆怀里到了爹爹怀里,不哭不闹的,眯着眼伸出又小又稚嫩的粉爪,抓住了爹爹的手指,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唧声。

    愈宝的小手很柔软,贴着沈云亭的手指,沈云亭触动万分。

    看着襁褓中自己孩子的小鼻子小嘴巴眯眯眼,从心底笑了出来。

    深觉夫人这名字取的真好,疗愈的愈。愈宝就像一味药,从此让他心里又多了一道温暖。

    “思谦……”嘉禾低低的唤了声。

    “在。”沈云亭抱着愈宝到嘉禾跟前。

    愈宝夹在爹娘中间,小嘴巴张了张,哭了几声,声音细细的。

    沈云亭笑了,对嘉禾道:“愈宝长得像你,漂亮。将来穿裙子定然好看。”

    嘉禾:“……”

    不知道他哪里看出来愈宝长得漂亮,这皱成一团的脸,丑兮兮的哭像……

    最重要的是愈宝他穿不了裙子。

    方才沈云亭忙着烧水,眼下刚将愈宝抱在怀里,心里还没缓

    过劲来。

    正如她方才一样,刚生完看见愈宝的样子心里麻麻的,好久才缓过神来,记起要问愈宝是男孩女孩这件事。

    “愈宝爹爹。”嘉禾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沈云亭爱不释手地抱着愈宝,望向嘉禾:“嗯?”

    “我们愈宝他怕是穿不了小花襦裙。”嘉禾笑了声,轻轻抬手撩开愈宝裹在腿上的襁褓道,“愈宝他是个男孩子。”

    愈宝张着小嘴哼唧了一下。

    沈云亭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愈宝笑了笑。

    哦,原来你是个臭小子。

    这可难办了,先前一直以为愈宝会是个小丫头,准备的都是小襦裙和花棉鞋,这些东西愈宝用不上的话,可就浪费了。

    虽爹爹是当官的,家中也尚算富足,但浪费是万万不成的。切不能让孩子从小养成奢靡之风。

    待出了月子,嘉禾将原先沈云亭为愈宝准备的那十几条花色各异的小襦裙用剪子针线改成了小花开/裆裤。

    花棉鞋上缝了只小虎头继续穿。

    等愈宝稍稍长大些,便穿着阿娘亲手缝的小花开/裆裤和虎头花棉鞋,咯咯笑着在爹爹身上爬。

    愈宝长大了,五官长开了,眼睛又大又滚圆,像极了他阿娘。小小年纪唇红齿白,好看得紧。

    配上小花裤的愈宝特别可爱,总让人忍不住想亲亲抱抱他。他自己也喜欢得紧,每日早晨醒来就抱着爹爹的大腿说要“发发”。

    发发就是花花,指的是嘉禾缝的小花裤。小朋友单纯,就只喜欢颜色鲜艳好看的。

    愈宝乖乖巧巧吃奶不闹也容易哄,皮肤瓷白像了他阿娘,性子软也像了他阿娘,笨笨好骗的样子也像了他阿娘。

    沈云亭想除了愈宝这张肖似他的脸,其余地方都更像嘉禾。

    不过这样也好,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好。

    愈宝不会说话那会儿就已经懂得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逗阿娘笑了。

    待到愈宝会说话时,他俨然就是一只甜心暖宝。

    两三岁的愈宝,口齿不怎么清晰,但撒起娇来一口一个顺嘴。

    最常有的便是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张开小胖手向爹爹阿娘邀宠。“

    阿凉美,愈宝亲亲。”

    “要叠叠抱。”

    别看他人还小,他不仅会撒娇,还会哄人。入了冬,察哈国天寒地冻,愈宝就会趴到嘉禾怀里,伸出小手抱住嘉禾,像小暖炉一样乖巧地挨着嘉禾,哄道:“阿凉冷,愈宝给泥暖暖。”

    暖完了嘉禾还懂得不厚此薄彼,跑到沈云亭腿上蹭蹭。

    “愈宝的好叠叠。”

    上天赐了沈云亭和嘉禾一只小甜宝,疗愈其心,抚慰伤痛。

    冬夜外头下着鹅毛大雪,木屋里点着炭盆,一家三口窝在被窝里互相取暖。

    愈宝小胖手抓着被子,霸道地插在爹爹阿娘中间,没一会儿缩在暖乎乎的被窝里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嘉禾同沈云亭相视一笑,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相互交握着。

    沈云亭朝嘉禾笑着哄了句:“夫人睡吧。”

    “好。”嘉禾挨着他们的愈宝闭上了眼。

    未过多久,沈云亭身旁响起了母子俩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他伴着这阵让人心安的呼吸声,心满意足地入了眠。

    次日一早起来,雪停了。下了一夜的大雪,院中积了厚厚一层雪。

    愈宝戴着厚厚的毛绒帽子,裹上棉衣,套上小皮手套,吧嗒吧嗒地跑进院子里去玩雪。

    沈云亭从前极不爱下雪,但现下却改了主意,因为下雪的时候,嘉禾同愈宝都开心。

    愈宝在院门口捧着小雪球玩,嘉禾在院子里熟门熟路地滚了两个大雪球,又用伙房的稻草给雪人编了条小辫子,堆了个嘉禾小雪人。

    沈云亭望着熟悉的雪人笑了笑,那些回忆里酸涩且甜蜜的味道在心里泛起。

    他同嘉禾道:“再多堆一个。”

    嘉禾望了他一眼,会过意来,又在嘉禾小雪人身旁多堆了一个大雪人。

    沈云亭捡起一旁的树枝在雪人身上端正题上“思谦”两个字。

    她从前说过的,嘉禾要同思谦在一起。

    如今总算又在一起了。

    再也不要分开。

    沈云亭眼睫微颤,望着嘉禾:“雪人要成对才行。”

    嘉禾会心地笑了,应了声:“人也要成双才行。”

    你和我。

    天上复又下起了小雪粒,银白落在眼睫上化作一片晶莹。

    愈

    宝玩了会儿小雪球,一蹦一跳地朝爹爹阿娘跑了过来,张开手扑进爹爹阿娘的怀里。

    “愈宝来了!”

    沈云亭无奈笑着摇摇头,一下子把愈宝抱着骑在脖子上。

    嘉禾抬手与愈宝的小手相互牵在一起,摸过雪后冰凉的手顿时生了暖意。

    哪止成双啊,这都成仨了。

    一家三口过完了在察哈国的最后一个寒冬,刚入春便收到了来自大邺的急诏,诏沈云亭回大邺。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还有一丢丢没写完qaq,还有一点东西要交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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