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经过四个长亭后车队停了下来,让马吃草歇上一歇,人也下车活动活动手脚,方寸之地呆久了难受,便是许寒梅也由秦娘子扶住撑着腰慢慢走着。
    还在车上呆着的只有祝长望,常年轮椅代步,他一直活动在方寸之地,思想倒是遨游过很远很远。
    “大哥。”
    祝长望放下书,看着一身红衣的小妹跳上马车,“野完回来了?”
    祝长乐翘起放在马车外边的脚给他看,“踩泥里了,娘肯定要骂我。”
    “没事,骂一骂不疼。”
    “我担心娘心口疼。”祝长乐踢了鞋子在外边,盘腿坐到大哥对面倾身打商量,“我一会穿你的鞋走啊,回头骗过娘了再给你送回来。”
    祝长望淡笑不语。
    “那就这么说定了。”祝长乐自己和自己击了个掌,非常满意这个决定,欢快的说起正事,“按这速度多久能到?”
    “顺利的话半月左右。”
    祝长乐瞪大眼,“这么久?”
    “你当是你一个人骑马闯天下?”祝长望打趣她,“哪辆马车不是堆得满满当当,马自然就更需得好好养着,不然掉了膘半道儿它就得撂挑子不干,而且车上有祖母,有孕妇,更不能快,一天能走百五十里就非常不错了。”
    这可够慢的,祝长乐的嫌弃都写在了脸上,逗笑了她兄长。
    “怎么没看到凤姑?”
    “她走前边了,小尾巴不乐意这么慢悠悠的走,大哥你这有舆图吗?”
    祝长望挑眉,拉开一个抽屉拿出来在两人中间铺开。
    这并不是大皖国的舆图,起始是京城,终点是云北县,一看就是临时画出来的,祝长乐托着腮从起点开始一点点往后看,她不说走遍天下,跟着师傅也没少天南海北的去,久而久之对各地就有了认知,便是没去过的也难不住她。
    师父说她天生就是吃四方的人,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祝长乐骄傲的挺了挺胸,那得瑟的样子看得祝长望忍俊不禁,他们家小长乐啊!
    “走慢点也挺好。”
    “怎么说?”
    “他们如果要动手肯定会选一个适合的地方,首先就是不能离京城太近,这点脑子他们肯定有。”祝长乐手指在地图上划拉,“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有很长一段距离人烟稀少,两边都是山,要干点什么都挺方便。”
    祝长望看着她指的地方赞同的点头,这里是两县相接的地方,曾有过坚壁清野的历史,至今仍没有多少人生活在那里。
    “我来就是想说走慢点,这已经够慢的了,就这速度走着吧。”
    “这么嫌弃。”
    “那是,我走路都能走得比这快。”祝长乐把地图折起来收进怀里,那自然的姿态就好像这东西本就是她的一样,“大哥你放心,凤姑一个顶十,我能顶一百。”
    “别的没看出来,口气是挺大。”
    “你很快会认可这句话的。”祝长乐穿上鞋子跳下马车,回头双手叉腰看着她哥笑,“我祝长乐江湖人称小魔女,你去打听打听我的丰功伟绩,看我是不是吹牛。”
    祝长望笑眯眯的看着,也不提醒她没有换鞋子,江湖小魔女再厉害也有几个不敢揍的人。
    “祝长乐!”
    意气风发顿时没了,祝长乐一缩肩膀,低头看了眼鞋子气短的回头朝她娘讨好的笑。
    章氏看着她满脚的泥和一身泥印子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简直就是个泥猴儿,“你这是踩泥坑了吗?一只脚踩了不算,另一只也要一起?”
    “这都同一个主人,那不得有难同当嘛……”
    “祝长乐!”
    “我错了我错了,娘我错了!”祝长乐后退着绕过马车飞快奔向自己坐的那辆,爬上去放下帘子挡住自己,两只脚蹭着脱了鞋,伸出两个手指头夹着拎进去。
    章氏看着又气又忍不住想笑,拿帕子遮住嘴角低骂,“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就是从来不改,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随她师父。”祝茂年扶着夫人上马车,非常顺手的把锅推给不在跟前的人。
    章氏嗔他一眼,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贬官就贬官吧,总归家人都在一起,比起那些抄家砍头流放的,他们这已经算是得着善果了。
    许寒梅放下窗帘垂下视线,关于祝长乐的去向在这京城并不是秘密,小的时候贪玩跑出去被人绑走,非常幸运的被路过的武林中人救下,后来祝家竟然就让好好一个千金小姐随了那女侠去学拳脚功夫,这些年多半时间她都不在京城,至于学成了什么样倒是没人见过,想来顶天也就是护院水准了。
    祝家后院干净,自她有孕后婆婆没往屋里塞过人,更是免了她早晚的请安,好吃的好喝的没少往院里送,可小姑子一回来她才发现自己感念的那点好根本算不得什么,祝长乐这才是真正的受宠,第一天就让她挺着大肚子出屋去吃饭迎接她,之后的每一天都在让她吃惊那种世家中从不曾听说过的宠惯纵容。
    没有人不想被那么对待。
    另一辆马车内,祝长乐拍拍胸膛找地方放鞋,就知道娘要狮子吼,这门功夫她已经无师自通,并且功力每天都在增加。
    老太太捻着佛珠打趣孙女,“真去踩泥坑了?”
    “祖母您要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恩,有意的。”
    祝长乐眨眨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老太太点点她,从旁边的包裹里拿了块四四方方的布递给她包鞋,祝长乐也不问这是干嘛的,包好鞋子放到靠外的角落。
    雨断断续续的下,一行走得不快,但是停下歇息的时间少了,倒也没有太耽误,天擦黑时到了预计要到达的驿站。
    祝长乐站到车辕上和早就到了的凤姑扬手,跳下马车扶着祖母下来,转头看到大哥由人扶着坐到车架上再慢慢撑着往下挪到轮椅上,她咬了咬唇没有过去,家里出行最难的不是祖母,不是二嫂这个孕妇,是她大哥。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拽着她往里走,长望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聪慧的孩子,却也应了慧极必伤这句话,祝家费尽心思养着,这几年长乐上山下海的寻好东西,皇上也没少赏赐,总算破了大夫那句活不过二十的话,只盼着啊,这话能破得再久一些。
    驿长带着两名驿卒里里外外的忙活,吃的喝的不说多精致,份量足够,他一个劲的请罪,生怕被这位大人记在心里了。
    便是贬官,在皇上面前红了二十余年的人谁能知道何时便起复了呢?不指望人家记着他的好,别记着他慢怠就行了。
    章氏笑了笑,“麻烦驿长多准备些热水,明早再帮忙煮些姜糖水,我们需得带上。”
    “不麻烦不麻烦,下官定给夫人备好。”
    章氏道了声谢,看了眼贴身侍候她多年的李娘子,李娘子会意代她送人离开,祝长乐猜他们的家产又少了一根头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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