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沈晚心里就装了件心事,沉沉的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于是夜里她开始反复做噩梦,梦里总是周而复始的重复一个场景。那是一个离别的场景,刘细娘牵着阿虿走的略靠前些,她起身相送便落后半步。相送间,她边走边连声嘱咐着下人送他们归去等事宜,正想着哪些瓜果点心的可以让他们带走些,忽然间她的小腹隐约抽痛了下

    此时离她踩上台阶只有不过两步的间隙。

    小腹的隐痛让她微顿了步子,下意识的皱眉低头看过去的瞬间,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稚嫩的小手。只见那手指紧攥的小手悄然的松开,然后三粒圆润的荔枝核便从那稚嫩的掌心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脚下

    沈晚大汗淋漓的猛地从床榻间坐起,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霍殷几乎是同时被她惊醒,见她此刻心有余悸的惊颤模样,心下不由腾起几分痛惜之意,手臂一揽就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怎么又做噩梦了”拉过被子将她重新裹严实,霍殷抬臂擦去了她额上冷汗,见她目无焦距,好长一会都仍旧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不由皱了眉。

    “那日刘细娘带阿虿入府之后,你便开始噩梦不绝,可是他们有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令你耿耿于怀”掌心抚着她濡湿的鬓发,霍殷似随意聊天般轻声询问。

    沈晚缓过这会已然稍稍回了神,听他如此发问,心脏都停跳了些许。唯恐他会查到一二端倪,便不欲他在此厢上过多关注,面上遂带了些不耐“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近些时日多看了些鬼怪话本受影响了些,左右日后不看了就是。”

    霍殷眸光中带了些犀利的审视,反复的在她面上游移,在她极为不耐要翻脸之时,方终于收回了目光。

    “不就是那母慈子孝的一幕刺痛了你的眼珠子,至于这般守口如瓶侯府中上到一砖一瓦,下到一草一木,爷不比哪个都了如指掌”见沈晚闭眸不语,似默认了他所言这厢,霍殷忍不住出口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晚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霍殷不想再刺激到她,遂缓了声音道“罢了,打今个起,爷减少他们二人入府次数便是。他那厢你也安心就是,毕竟是爷的血脉,爷定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沈晚闭眸应了声,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打那以后,沈晚就不再踏足凉亭半步,成天的窝在晚风苑里,不是看书就是盯着天空发呆,以前或许会觉得闷些,现在竟是连闷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亦有好处,那就是她做噩梦的次数少了,虽偶尔也有夜半惊醒的时候,可较之以往,已然是好了甚多。

    在沈晚怀胎五月的时候,刘细娘领着阿虿又入府了一次,这次统共就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起身离开。

    沈晚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往阿虿的方向看。阿虿全程低着头,不去与她对视。

    沈晚当夜就做了整夜的噩梦。

    霍殷便怀疑其中有何他不曾知晓的端倪,否则无法解释她如此这般的耿耿于怀。若只简单的归于她的嫉妒之心似乎又不尽然,这么多年的同床共枕,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她的为人,她的心性非寻常娘子所能企及。

    于是当夜他就对她逼问了两句,可换来的是她重重的一巴掌加三道血痕。

    第二日,霍殷是黑着脸去上朝的。

    沈晚在府内补了大半日觉后,觉得身子爽快了不少。

    让人拿了些新鲜瓜果,少吃了些许后,沈晚觉得精神稍霁了些。看了眼盘中的瓜果,皆是产自淮南地区,前些日子她随口说了句想吃,今日就能盛放到她面前。如此看来,她也得到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待遇。

    沈晚突然莫名轻笑了下。

    旁边的仆妇惊异,自打她伺候这位晚夫人起,她是很少见这晚夫人笑过的,可是因为喜欢这果子味道

    沈晚令人放下了床帐,重新躺会了床榻,隔绝了其他仆妇若有似无的窥探。

    她刚一瞬只是觉得有些可笑,霍殷如今待她可算是百依百顺,便是她几次忤逆他都隐忍不发。他似乎可以对她奉上所有,只要她想要,便尽己所能的取来给她除了她的自由。

    转过年三月份,沈晚坐足了胎,这日院中散步时,腹部一阵痛意袭来,院里顿时就兵荒马乱起来。

    她,发动了。

    霍殷此刻正在官署,得信后当即推了公务,竟是来不及乘坐马车,直接扯过一匹骏马,踩蹬上马后就挥手扬鞭,风驰电掣的朝着侯府方向奔去。

    瞧着霍相如此急迫,官署内众官员暗下交头接耳,得知是公主临盆后,不由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纷纷内心忖度,这霍相嫡长子的满月礼,要送何等恭贺之物才好。

    霍殷入府的时候,被告知沈晚刚发动了半个时辰,此刻正在屋内生产。刘太医此刻在外间候着,他禀道之前他已入内把过脉,查过胎相,并无异常,如今亦有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接生,不出意外定能安然生产。

    霍殷的心微定了些。

    可待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里面还是没有结束,他在外头听着从里间偶尔传出的那几声隐忍的哭声和痛呼声,光听着他就觉得痛。

    不由心下郁燥。尤其是刚听她哭过两声又似被什么堵住似的,瞬间没了声,霍殷当即恼怒,隔着门冷声厉喝“你们在对她做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哭喊出声”越想越不对,说着便惊怒的要抬脚踹门。

    张太医赶忙拦住,忙解释道“妇人生产是力气事,这是让晚夫人省着点力气,好用在产子之时,否则光是哭喊都用光了气力,待真要产子时没了劲,岂不是危险”

    霍殷方罢了此厢。

    可愈发烦躁的在屋前反复踱步。

    从午时一直到子时,沈晚在产房足足待了六个时辰,隔着门霍殷都能隐约听到里面虚弱的喘息。

    霍殷觉得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

    “多久了”

    本有些困顿的张太医赶紧回了神,忙道“六个时辰了。”

    霍殷搓把脸,六个时辰了,算起来也有一天的时间了。

    “妇人产子大概需多久”

    “这个”张太医迟疑了会,方道“不一而足。也需根据妇人的体质等情况来看。有快些的不足一个时辰,也有慢些,可能一天,两天,甚至三天的情况都有晚夫人体质稍弱些,所以所需时间也就长了些。”

    三天霍殷的脸色黑沉的骇怖。

    他又开始烦躁的在屋前反复踱步,对旁人劝他回去休息之类的话一概不听,脑海中不知怎的,来回反复的出现些不妙的念头。他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神色也越绷越紧,胸腔有种郁燥,想发泄却无从着起。

    在天破晓时分,屋内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响亮,清脆,瞬间令外间等候的所有人精神一震。

    屋内稳婆的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恭喜侯爷,是个小公子呢”

    霍殷大喜。

    可没等他再开口询问其他,稳婆惊恐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好了,晚夫人晚夫人她血崩了”

    霍殷踉跄了下。

    张太医此刻顾不得什么,脸色一变就赶紧提了药箱进了产房,血崩是妇人生产大忌,一旦有此等征兆十不存一。

    霍殷推开了过来相扶的秦九,咬着牙几步冲进了产房,甫一进入,浓厚的血腥味激的他差点站不住脚。

    “候,侯爷”产房里的稳婆惊讶大呼,然后反应过来惊骇的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侯爷产房污秽,您这等身份贵重的,进不得啊”

    霍殷赤红着眼将拦路的人一脚踹开,三步并作两步,近乎是奔到沈晚所在处。仓皇的抬眼猛地一扫,但见她身下被褥已然猩红了一片,顿时就有些头晕目眩了起来。

    趔趄几步,直到掌心撑在案几上,方勉强站住了身体。他蠕动着唇想说什么,可发现此刻竟一个字都吐不出,两眼死死盯着那片猩红不断扩大的被褥,只觉身体忽冷忽热,有种身处尸山血海想要杀人的冲动。

    然后他就将目光寸寸上移,待见了那面若淡金隐约开始透着青白的脸庞时,便从脚底慢慢开始腾起丝冷意来。冷的他发抖,冷的他心颤,更冷的他恨不得能放一把火,烧光这里所有的一切。

    他死盯着那张脸,他不相信她会死,他不相信她敢死

    “救活她她生你们活,她死你们谁也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