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从府库出来身上沾满了不少积灰,便去了净室清洗沐浴。
沈云亭抱着愈宝去书房温习他今日在私学学的功课。愈宝乖乖巧巧地坐在小椅子,小胖手捏着笔认认真真练起了字。
嘉禾在净室中沐浴了一番之后,换上轻薄素净的长裙回了卧房,她坐在镜前擦着湿发,未过多久沈云亭进了屋。
嘉禾回头瞥了他一眼:“愈宝呢?”
沈云亭回道:“练了会儿字,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让半芹抱他回小屋睡了。”
嘉禾“嗯”地应了声。沈云亭走上前接过她手中柔软的棉布,替她擦发。
入冬天寒,恐嘉禾受凉,沈云亭将她的发一丝一缕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翼翼抱着她上了卧榻。
“夫人有了身孕,需多休息少操劳。”沈云亭劝道。
嘉禾道:“那也不需要如此夸张,天还未暗便要躺卧榻上休息。从前有愈宝的时候也没有这副样子。”
“这回不一样。”沈云亭轻轻摁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这回不必像在察哈国怀着愈宝时那般艰辛,很多地方需你操劳忍耐,现在我能给你更好的日子。”
嘉禾摸着肚子,低头嘿嘿笑了声:“已经过得很好了。”
京城盛传沈相惧内,其实他不是怕她,更多的是忍让和包容。这些年他同她都在变得更好。
有孕不代表没手没脚,能自己办的事嘉禾还是想自己去办。
嘉禾弯腰从卧榻边上抱起方才从府库找来的小箱子,箱子里头装的是一些贵重柔软的锦缎。
她准备用这些锦缎替未出世的穗穗做些小鞋小衣服。她自己缝的小衣服,针脚细密隐秘,不容易硌着孩子。
嘉禾翻着锦缎挑着合适的颜色,忽一愣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只锦囊。
沈云亭看向嘉禾手中锦囊,问:“这是?”看起来不像是嘉禾的针脚和刺绣。
嘉禾盯着锦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答道:“这个锦囊似乎是几年前在边关之时温潭给我的。他说这是他先生让他给的。”
“我与温潭的先生未有过交集,
再那时凉州危急,我忙着在伤兵营替将士们疗伤换药,无暇顾及其他,便先将这个锦囊收了起来。”
“之后战事结束,你被带进天牢,我心急如焚,哪还记得这个锦囊。这个锦囊便一直收在府库里未打开看过。”
沈云亭记得温潭那位从不露面的先生,是温潭的夫人。他前两个月听白城前来述职的官员说温潭与他夫人刚添了个女儿。
时隔多年嘉禾打开锦囊,锦囊里头似乎装着什么东西,嘉禾伸手将装在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张小纸条,纸的颜色已经泛黄。
嘉禾将折叠的纸条打开,纸条上写着三个娟秀的小字——
对不起。
纸条背面还写着另外四个字——
万事如意。
嘉禾看着上头的字迹久久无言,神色微变。
沈云亭看向她:“怎么了?”
嘉禾垂着眸捏着纸条,良久之后回道:“这个纸条上的字是银朱写的。温潭的先生是银朱。”
沈云亭“嗯”了声,面上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
嘉禾望向沈云亭道:“你早就知道了?”
沈云亭回道:“隐约猜到一些。”
他顿了顿理着思绪对嘉禾道:“前世我曾与温潭熟识,他家中务农,后入京赶考中了进士,一生致力于农桑,种出过一种旱稻,救过饥荒。陛下很赏识他,想封他做户部尚书,却被他拒了。”
“他这人很有意思,别人上京赶考多少为了博个前程,他却是为了个女子。陛下问他为何不愿做大官,他答说:佳人已逝,没意义了。”
“前世温潭到死都未娶妻,也没人知晓他的佳人是谁。”
“今生在白城时倒是挺他提起过,他年少时去京城游玩偶遇一位姑娘,一见那姑娘就误了终身,非卿不娶。”
嘉禾眨了眨眼:“可光凭这些也猜不到啊。”沈云亭捏了捏嘉禾的脸颊,笑道:“光凭这些只能断定温潭娶的女子必然是他心悦的那位女子,以及那位女子是京城人士。可你知前世我第一次遇见温潭是在何地?”
嘉禾顺着他问:“何地?”
沈云亭道:“在江太傅的寿宴之上。”
“温潭这人特立独行从不
与人应酬脾气怪得很,这样的人却去做了江太傅的门生,我猜他心悦之人大约与江太傅有关。”
嘉禾看向窗外,成对的麻雀正停靠在树枝上叽叽喳喳。
似乎很多事冥冥之中皆有关联。
银朱离京后便与江太傅府断了关联,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江太傅也从未派人去寻过她,仿佛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
去岁江太傅纳了房貌美小妾,那小妾为他添了位小公子,听说江太傅对那位小公子疼爱有加给予厚望。
嘉禾对银朱感情复杂,一时五味杂陈。
沈云亭低头啄了啄她的唇瓣:“想什么呢?”
嘉禾伸手捧住他的脸,回给他一个吻,轻声回道:“想能被人爱着挺好。”
沈云亭加深了这个吻,我会一直爱你,他心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穗穗安安分分在嘉禾腹中长大,嘉禾害喜倒还好,只是总觉得犯困。
嘉禾躺榻上休息的时日多了,照看愈宝这个重担便正式落到了沈云亭身上。
沈云亭边忙公务还需分神盯着愈宝读书习字。
臭小子平日最喜欢在阿娘面前卖乖,轮到对着他时就喜欢变着法子折腾他。
愈宝正是对任何事都好奇的年龄,总会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叠叠,为什么蚊子喜欢咬愈宝?”
他不知道。
再比如:“叠叠,为什么愈宝长得这么像你?”
他是他儿子,长得不像他难道像他的小木剑叔叔吗?
还比如:“叠叠,愈宝为什么会有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是从哪里变粗来的?”
“……”他不想答。
自嘉禾有孕起,愈宝就乖乖地跟在爹爹身边,不去打扰阿娘和肚子里的小宝宝休息。
沈云亭信誓旦旦地同嘉禾保证,自己照看愈宝照看得很好。
嘉禾起初很放心,知道某次无意间看见了愈宝的功课。
愈宝在私学读书习字,除了每日需练写先生教的字之外,隔几日还得学写一句话杂记。
一句话杂记,多记的是些生活琐碎。
嘉禾无意间翻开了愈宝的杂记,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在嘉禾心中沈云亭同愈宝应该是父
慈子孝的样子,直到她看见愈宝的杂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父父好凶,口宝好怕,口宝不喜欢父父了。
他太小了还不会写愈宝的“愈”字,只画了个小圈代替。
嘉禾:“……”
她忙拉来沈云亭皱眉问:“你都对愈宝做什么了?他这么害怕你?”
沈云亭风轻云淡道:“没什么,前些日子他粗心写错了字,我训了他训得语气很重,他哭鼻子了。”
嘉禾瘪了瘪嘴,静下心道:“你好好同他说便是,为何要把他凶哭?”
沈云亭垂眸,他自以为要求并不高,幼时他若是写错一个字,怜娘便拿针刺狠刺他。于是他习惯了严苛对待任何事。
时至今日都未从过去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嘉禾望着沈云亭,见他神色有异,微顿了顿,抬手将他环抱住:“我在,思谦。”
沈云亭顺势接住了嘉禾,将她紧抱着。
他总会从过去彻底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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