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夫人回来了,还带来了粮和『药』材,白城有救了。

    百姓高喊着夫人回来了,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热泪。

    沈云亭在一片高喊声中倒了下去,在场中人这时候才知,眼前这位被当成信仰支撑着白城的人,染了时疫身子早已撑不住了。

    一时欢呼声止了下来。

    城中百姓帮忙将沈云亭抬进了医馆,温潭领着捕头老张去城迎嘉禾。

    关闭多日的城轰然一声落下,温潭望见嘉禾骑在马上,她脸上挂着面罩,茶白『色』的裙摆溅满了泥沙。一看便是连夜兼程赶过来的。

    她身后跟着一车队物资,『药』材和粮食皆有,虽不算多但撑到朝廷送物资过来应该是够了。

    温潭愣道:“您怎么回来了?”

    嘉禾看温潭愣在城前,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让人将东西搬进城里处置好。”

    温潭忙回过神应下:“是。”

    招招,让来帮忙的百姓一起同随嘉禾跟来的车队卸货。

    捕头老张走上前拍了拍温潭的肩膀问道:“你愣什么愣呢?”

    “没什么。”温潭道,他只是没想到夫人还会回来。明明几日前走得那么决绝,连头也不回一下。

    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会回来,不仅带了粮和『药』材过来,还带了好些懂『药』理的人。也不知她哪找来的这些。

    城中有了物资,多了人,温潭心中紧绷的弦也暂时松了下来。

    多亏了夫人,否则沈相一倒,城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

    如此一想,嘉禾在温潭心中顿时成了一个抛却私人恩怨有大局观的女中豪杰。

    只那女中豪杰一开便道:“沈云亭死了没?”

    虽然语气听上去比较冷淡,但夫人还是关心相爷的。

    温潭忙道:“没、没。”但也差不多了。后半句话温潭没。

    医馆内,沈云亭老大夫亲自照料着,百姓们凑合着用屏风搭了个隔来,供他养病。

    嘉禾走进隔,沈云亭正闭着眼躺在一层软垫上。

    想起方才温潭问她,她怎么回来了。

    沈云亭赶她走的时候她的确想过一走了之,骑着马狂奔在风沙之中,风沙刮得她脸刺痛不已,积在心中的汹涌绪随着马蹄声渐渐平复。

    她顺着黄沙上坡,奔至高处,上往下望着白城。往日挂满丝绸五颜六『色』的白城如今已看不见任何『色』彩。

    她望着白城,平缓着吐息。重活了三年多有点长进,做不那么冲动。

    绪平复后,她静下心细想。

    白城的况恐怕比沈云亭给爹爹的信上写的更糟糕。

    糟糕到沈云亭这般偏执强硬之人愿意主动放她走。

    她默了片刻调转马头回凉州军营。永宁侯已照沈云亭的吩咐向周边各州调粮,各州快给了肯定的答复,不日粮就会送过来。

    调粮尚且可行,只大批『药』材不好找,若要一点点搜罗起来,需花费极长时,根本来不及送去白城。

    永宁侯自然想到了嘉禾在云州做『药』材生意的舅。已派人去找过了,只她舅也自己缺货,只能供一点点来。

    那一点点『药』材根本不顶用。

    嘉禾听着舅给的回复叹了气。这几年她住在舅家,帮着舅一起打理生意,舅心里想什么她一清二楚。

    舅经商多年是个重利的『药』商,时下『药』材紧缺,有些『药』甚至千金难求,他自然不会放过囤积居奇大捞一笔的机会。

    他缺货,嘉禾不信。不过是因为爹爹上来就问他征收『药』材,他自己花费大把气攒下的『药』材,自然不肯白给。

    嘉禾来不及停留,骑着马连夜赶往云州去找舅,给舅扣了好几顶人命关、仁心积德的大帽,外加承诺『药』不会白给,终于服舅让『药』。

    连夜带着一车『药』材和舅身边几个懂『药』理的下一道云州赶往凉州。

    ……

    嘉禾记忆里回过神来,转身要离开屏风搭的隔,身后传来沈云亭虚弱的气声:“夫人。”

    嘉禾转过身瞧见沈云亭醒了,提醒道:“放妻书都给了,还叫夫人?”

    沈云亭一顿,面有难『色』,随即笑了开来:“多谢你……嘉禾。”

    “不必客气,只是为了白城的百姓,救你只是顺带罢了。”嘉禾道,“哦对了,我送来白城的『药』是赊漳。”

    嘉禾袖子里『摸』榨递给沈云亭,理直气壮道:“这账记在丞相府了,一万两你记得还。”

    沈云亭吃伸接过榨,笑了笑:“我一定好好活着,替你还债。”

    嘉禾不免心里道:脸真大……

    嘉禾了隔,去帮老大夫煎『药』了。

    温潭捧着熬好的『药』进来,正巧碰见嘉禾离去,他探头朝嘉禾望了望,又看了看沈云亭。沈云亭中正视若珍宝般地捏着张纸条。

    温潭奇怪道:“您拿着什么?”

    沈云亭笑:“债。”

    “呵呵呵。”温潭假笑了几声,没见人欠债还这么高心,竟高忻连病都看上去好了三分。

    沈云亭接过温潭上的『药』,轻吹了吹,问道:“外头如何了?”

    温潭道:“夫人带来了粮食『药』材和帮,总而言之局面暂时稳下来了。”

    沈云亭舒了气,温潭道:“今晚夫人在您身边,我就不守着您了,我好些没回家,我家先生得跟我急。”

    温潭这位夫人神神秘秘的,不在人前『露』脸。

    沈云亭是认得温潭的,在他第一次在白城看到温潭时他就认来了。前世温潭会在几年后中进士,入仕后致于农桑,之后他种了一种旱稻,缓解了北地饥荒。

    乃是大邺难得一见的奇才。不过前世温潭年过不『惑』还未娶。

    沈云亭看着他,朝他道:“好好考科举。”

    温潭顿了顿笑道:“进不进京考科举也无所谓,哪都能为百姓效。”

    沈云亭默然,若温潭无意入仕他也不欲强求,这辈子多人和都改变了。过了好几日,朝廷的物资送来了,李询京城派了人过来接管白城。

    也不知是否因为心极佳,沈云亭的时疫好的快。

    凉州军营还有待他处理,他不能在白城久留。停『药』后的第一日,他便收拾包袱同嘉禾离开白城。

    走到半道,许多百姓来送校

    “多亏了沈相和夫人,我们才能没。”

    “咱也不会什么恭维话,这鸡蛋是我家鸡刚生的,相爷您拿好。”

    “夫人,这个送子观音送给你,求子灵的。祝你和沈相百年好合。”

    白城的百姓热,走城时,两人满载而归。

    沈云亭朝嘉禾伸了伸道:“夫人,观音像沉,我替你拿。”

    “你又忘了放妻书?”嘉禾瞥了他一眼,骑着马走在他前头,沈云亭追了上去。

    两人骑着马,并肩行过沙丘,回了凉州军营。

    时疫蔓延得快,虽发现的及时,永宁侯及时采取了措施,但军中仍受到不的影响。

    嘉禾同沈云亭回来之时,军中然不似往日那般士气汹汹。

    收治兵将的伤兵营里挤满了染了时疫的兵将。

    士气颓然,沈云亭神『色』凝重,去找了永宁侯。嘉禾赶去伤兵营帮岑雪卉的忙。

    沈云亭撩起帘子走近永宁侯帐内,见到永宁侯顾不上寒暄,直问:“军中未得时疫者还剩几何?”

    永宁侯不做隐瞒,答道:“不到六成。”

    原本十成的兵与突厥交都惜败一份,如今军中可用兵士只剩六成,如若此刻突厥来袭,我军必败无疑。

    先前以败一局,如若这一仗败,不仅仅是凉州失守这么简单,突厥人心狠辣,若如凉州被攻下,屠城烧杀抢掠不可避免。

    永宁侯道:“京中的军队已有一半都随景玄一起来了西北,剩下那半总得留下来护着京城,肃州王李炽也不愿调派援兵支援。”

    “眼下强敌环伺,军中积弱,举目无援,突厥大军眼看着快要攻过来了,已经走投无路。”永宁侯问沈云亭,“你,该如何做?”

    “博。”沈云亭回道,上前几步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信,信上书——

    大邺愿交于突厥议和金,只路途遥远,金块尚在运送途中,请求尊贵亲王多宽限十日。

    沈云亭道:“你派人将此信交于突厥亲王。”

    永宁侯拧眉:“我知你这是缓兵之计,可且不突厥亲王会不会信,就是短短十日军中将士也不可能部恢复。”

    沈云亭搁下笔,抬眸眼睛微眯:“此计对别人无用,却对突厥亲王有用。”

    “一则突厥亲王生『性』贪婪自负,刚愎自用喜欢听人恭维话。二则去岁突厥亲王之子阿木成谋逆,这场谋逆虽后以阿木成被斩首告终,然突厥境内内『乱』仍未彻底平息。于突厥亲王而言,此时此刻攻打大邺并非好的时机。”

    “三则我在信中只写了延缓十日,短短十日不够京城调兵到凉州。这你我能想到,突厥亲王自然也能想到。”

    “他是聪明人,既知十日之内大邺无法翻他的心,自然是愿意等一等的。”

    永宁侯道:“拖了这十日,如若十日后叫不议和金,突厥照样还是会打过来。”

    “十日,足够翻了。”沈云亭沉声道。

    永宁侯惊异地盯着沈云亭。

    沈云亭道:“京城调兵到凉州十日不够,可凉州来回密州却只需要九日。”

    永宁侯道:“你的意是密州调兵过来?”

    沈云亭点头:“是。”

    密州永安王乃是延庆帝的亲弟弟,自延庆帝故去后,便京城迁到了密州。

    永宁侯道:“永安王与陛下关系并不算亲厚,他未必肯伸援。”

    沈云亭道:“他与陛下关系只是不亲厚,与肃王李炽关系极差。两人在京中之时,便常对着干,起因是李炽暗中弄大了他府里侧妃的肚子。自此只要是能让李炽吃瘪之,永安王定会参与。”

    “前些日子,我去肃王府求援遭狠拒羞辱的消息算算日子也该传到永安王耳中了。敌饶敌人便是朋友。我猜永安王有九成愿意兵。”

    永宁侯惊道:“你早就设计好了?”

    “嗯,不然明知去肃王府会被羞辱,我还傻傻跑去吗?如若肃王府愿意兵援助那是好,如若肃王府不愿意兵援助,此为后眨”沈云亭敛眸,“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没想到真能用上。”

    永宁侯睁大了眼,眼前这个人年纪轻轻便能坐上丞相之位绝非徒有虚名,谋略、胆识、人心他『摸』得一清二楚。

    “岳父。”沈云亭唤了他一声。

    永宁侯回过神来应了声:“在。”

    “另外还有件。”沈云亭道,“劳你派一队信得过的精锐日夜守在军营前,切勿让军中时疫泛滥的消息传到突厥亲王耳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永宁侯道:“好,我立刻派人。”

    粗略谋划了一番,沈云亭交代完要交代的,转身离营。

    永宁侯忽叫住他,唤了他的字:“谦。”

    “还有何?”沈云亭回头。

    永宁侯顿了片刻,道:“我们禾心单纯,你可千万别欺负她。”

    沈云亭忽笑了极轻地应了声:“嗯,让她欺负我。”

    军中患时疫的将士众多,嘉禾投入医帐中一忙就是一整日,待夜里才有时辰休息。

    她卸下身上沾满『药』汁和血的围裙,摘下面罩,跑去不远处静谧的水沟边上清洗了一番和脸。

    眼睫上渗着水珠,微一睁眼水光潋滟。

    有人身后递了只水壶上前,道:“夫人辛苦。”

    嘉禾瘪了瘪嘴道:“我了好多遍了,放妻书都给了别叫我夫人。且眼下军中危急,不是谈爱的时候。”

    沈云亭应道:“我清楚。”

    “所以……”他盯着嘉禾水光潋滟的眼睛,问,“如若这次我们能顺利度过难关,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同我圆满一回?”